雪中庆余年8

章八‖贺及冠(6.17修)



忙过诗集补充一事范闲得了空,在听潮亭摆上躺椅,又让人在一旁点着碳火温酒取暖,悠闲带着高达赏看湖面。

接连几天,雪花状若柳絮漫天飞舞,天地一片白,苍茫而荒凉。

抬手起势,前迈下蹲。相貌清逸的公子一身白衣盛雪,手持长短双刀,于深冬清冷之时勤练刀法。

范闲眉眼微抬,瞅见那院中练刀之人,眉目间尽是好奇之色。

来北凉这么久,他还是第一次见南宫仆射同时抽出双刀。

长短双刀卷起千层雪,飞雪宛若生了灵智跟随舞刀人的衣炔如影随形。两柄刀刀光冷冽,气势磅礴,手腕翻转间清脆刀鸣不绝于耳。

范闲不耍刀,此刻听刀鸣也听得出来,这两柄刀定是大有来头!

公主殿下思绪飘忽,良久朱唇微启,诗句信手拈来:“我有一宝刀,深藏未出韬。指海海腾沸,指山山动摇。”

诗句落成,恰好南宫仆射收刀回鞘,侧目一眼就瞥见了悠闲自在的范闲。他朝范闲走去,诧异的是对方竟还没把诗作完。

“蛟鳄潜形百怪伏,虎豹战服万鬼号。时作龙吟似怀恨,咻得尽剿诸天骄。”

“听闻公主殿下文采斐然,一日作诗三百篇实乃诗仙下凡,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!”

范闲耸耸肩,笑而不语。心想,算了,解释也没用,文抄公就文抄公吧。

待到南宫仆射坐下,范闲话锋一转,给对方端了碗酒:“刚温好的酒,尝尝看?”

“谢谢!”南宫仆射接过酒水往嘴边送,还没喝便闻酒的醇香,入口后更是绵柔软和,一口闷后问道,“好酒,它叫什么名字?”

“东阳酒。北凉没有,我自己酿的!”说着,范闲又给对方添满酒碗,“这酒后劲大,你可要小心了!”

南宫仆射指尖停顿,在收回手和端起之间尴尬,见状范闲不厚道的哈哈大笑。

笑够了,继而望向结冰的湖面,装作无意随口:“阁下方才舞的双刀我瞧着不是凡品,不介意的话给我介绍介绍?”

白衣公子微微点头,放下酒碗拔出长刀,介:“此刀名叫绣冬,长三尺二寸,重十斤九两。炼刀人不求锐利,反其道行之,钝锋。”

接着拔出比较短的那柄:“此刀名为春雷,长二尺四寸,仅重一斤三两,通体青紫,吹毛断发,可轻松劈开重甲。”

长刀钝锋,短刀也才一斤多重,范闲听得一愣一愣的,盯着它们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感叹。

“果真是非凡品!如果不是我不用刀,一定要向你讨教,也去寻一把好刀!”

“安之打算向白狐儿脸讨教什么?”

未见其人先闻其声,煮酒赏雪的俩人一齐回首,世子殿下今日一身灰外加一件黑色大氅,沿着蜿蜒的廊道缓步而来。

范闲准备应一声,旁边的南宫仆射却先一步反问:“今日不是你的及冠之礼吗?怎么跑来这儿?”

“徐骁想让我师父观礼。”

“会下来吗?”

“不会!”徐凤年一口否决。

“为什么?”

同样报以好奇地范闲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,“这是他给自己搭建的囚笼。”

直白来说,那位传说中的无双国士绝对不会下来观礼。范闲不禁猜想,一个假死了很多年的人,究竟做了什么让他自己放逐自己。





阁楼里,大柱国正与那位无双国士分坐棋盘两侧。

说来也奇怪,徐骁派了密探去调查南宫仆射,这南宫世家可是北莽名门世家,可打探了这些个时日,竟查不出南宫仆射的根底。

郁闷的大柱国叹气不已,身为老朋友的李义山却说:“你该相信你儿子的眼光!”

徐骁品出了老友话中有话,琢磨了一会儿,问道:“就这位,有多大的功底?”

“从一品,给他十年,可败尽众生!”

我滴个乖乖。徐骁又侧首去瞅瞅窗外,“哦~这么说咱们家凤年捡了一个大宝贝!”

“大宝贝可不止南宫仆射。”李义山想了想,决定再给徐骁透个底。

随即他顺手掏出前不久刚编撰完的诗集递过去,也不管大柱国手上有没有、是不是已经看过了。

“南庆公主文采斐然,功底也不低。这人也到了北凉,凤年今日及冠后,你打算怎么做?”

三年前徐骁拒绝了离阳皇帝的隋珠公主,不愿让凤年做皇宫里的金丝雀,而今和亲而来的公主无论如何是推不掉了。

从自个儿衣袖里掏出另一本诗集,大柱国毫不客气朝对方翻了个大白眼:“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徐骁十岁持刀杀人,戎马四十年,就没读过几篇道德文章。”

不过没读过几篇道德文章的徐骁的确已经看过了诗集。他翻到熟记的那一页,指给李义山看:“你好好瞧一瞧,人公主聪明着呢!”

徐骁指的那首诗是赫然是高适的《别董大》。

千里黄云白日曛,

北风吹雁雪纷纷。

莫愁前路无知已,

天下谁人不识君?

这诗句……李义山眉头紧蹙,他手里的这本没有。

“他来北凉这些时日,我们还没正式见上一见。”虽说不知道赵姓皇帝与南庆皇帝达成了什么共识,是否密谋了什么,徐骁却在这段时间观察后作了决定。

“我看啊他俩大约是郎有情妾有意!不行,我得在他们成亲之前和对方聊一聊。”

郎有情妾有意吗…李义山神色凝重,又问:“你了解南庆吗?”

“你担心南庆?”

“说不准。”自从南庆公主来了北凉,他隐约感觉到徐凤年的气运发生了变化,可奇怪的是他算不准变化是好还是坏。

“到底是海对岸的国家,你我都不了解,只怕将来北凉会因为这个变数更加动荡不安。”

被人提醒了一句的徐骁心情烦躁,丢了手指夹着的黑子:“先不说这事儿了!天下乱战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,你何必再纠缠往事啊。”

“沾满了血的手,洗不干净!”

背负人屠名号的徐骁怒目道:“照你这么说,我早就应该自刎而亡了?”

“不不不,我当年是为了不再乱世拾起了刀,而如今离阳一统,我的事已经做完了。”李义山不紧不慢地给眼前的人讲明白他们的区别。

世人皆道打江山不容易,尤其是在那个枭雄辈出的时代。可李义山却认为,比之征战四方更难的是守江山。

白发老者长叹一声:“你比我辛苦啊!”

“下去吧,凤年的及冠之礼,别耽误了时辰。”





范闲端起东阳酒抿了一口,酒水带来的温度消解了指尖的冰冷。他默不作声,听着徐凤年与南宫仆射交心。

“李义山是你师父,以心治力,好过冲阵杀敌,难怪你不愿学武。只是……”

徐凤年接着回应:“只是这样的人最多做幕僚,难以让三军归心。你是想这么说吧。”

“你都知道为什么还不肯学武。”

“一个文武双全的世子,你觉得能活多久?废物,命长!”

心猛然就发颤了,范闲猛的抬眼看向徐凤年,心想,或许他的认知出错了。

他原以为徐凤年太过于天真,现在看来对方不太符合这个认知。

废物命长,可不就是命长?如若他真真是个废物私生子,或许就不会被他那冷心冷肺的亲生父亲算计。

不,不对!

范闲紧紧地捏住酒碗的边沿,即使他平庸,他依旧会被庆帝用来做磨刀石,只因他是叶轻眉的孩子!

“安之!安之!”

范闲被呼叫声叫回了神,眼前龙章凤姿的徐凤年面色慌张,不知何时从阁楼下来的徐骁若有所思地盯着他。

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。

“怎么了凤年?”

徐凤年松了口气,问道:“今日我及冠,你要不要来观礼?”

前世没举行过及冠礼,今生也才二八年华,不晓得及冠礼有哪些禁忌,这会儿被问要不要观礼,范闲有些急促不安。

“这……”范闲看了眼一旁的徐骁,“你及冠是要去宗庙的,我去会不会不合规矩?”

徐骁本想说没事,哪曾想他儿子摆摆手语出惊人:“宗庙而已没事!反正你我迟早也要进宗庙,提早一些并无大碍。”

“……”

见范闲还在犹豫,徐骁往前挪了一步,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紧盯对方:“安之也一道去吧,凤年的及冠礼不在宗庙。”

这会儿轮到徐凤年满脸愁容,“按照古制要祭天地,要祭先祖。不去宗庙那我们去哪儿啊?”

“去见你娘!”

方才还心情愉悦的世子殿下眸色瞬间黯淡无光。范闲眼观鼻、鼻观心,忽而想起他刚来之时管家曾说过,徐凤年的娘也很早就去世了。

北凉王妃的墓地修筑在清凉山山顶,范闲一行三人沿着千层台阶一步步往上山顶走去。

王妃墓前及冠礼司仪等候多时,范闲带着高达站到一旁观礼,待世子殿下跪下,司仪便开始了司仪流程。

“取冠,易服!”

“令月吉日,始加元服,弃尔幼志,顺尔成德。寿考惟祺,介尔景福。”

第一冠,是为缁布冠。徐凤年身着朱红深衣,加戴此冠,可入仕、可治人。

“吉月令辰,乃申尔服,敬尔威仪,淑慎尔德。眉寿万年,永受胡福。”

第二冠,是为皮弁,乃诸侯大夫之冠,又代兵事田猎之权,加戴此冠徐凤年便可入主军营,执掌兵权。

“以岁之正,以月之令。咸加尔服。兄弟具在,以成厥德,黄耇无疆,受天之庆!”

第三冠,是为爵弁,授予受冠人宗庙祭祀之权。但是,北凉王徐骁不打算给儿子加爵弁。

他捧着那顶冠,目中的光亮悠远:“此冠不合礼制,亦无典故。”

“第一冠京城的人会盯着,第二冠北凉三十万铁骑在意,而最后一冠,这世间天生地下没有人会在乎这一冠。除了你娘!”

“因为这是她亲自为你缝制的!”

徐凤年眼眶红润,眼中泪光闪烁。他转向母亲的坟墓,俯首作揖行跪拜大礼,“娘,凤年长大了。”

青年单薄的背影在行叩拜大礼,远远的范闲看了许久。濡慕的那声娘,令人潸然泪下。

范闲看着凌冽的寒风呼啸吹过,卷起满天飞雪飘落在那人肩膀上,思绪却神游天外。

他心想,这辈子的妈妈,那位看轻天下须眉的叶女士,到底有没有些许期待他降生呢?

叶女士留下的信里,他只看出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,甚至最后之时走得很潇洒。都说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她究竟有无也留下了一顶“冠”给他呢?

冠礼结束,众人早已离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徐凤年起身准备离开,却见还有一人伫立于风雪中等他起身归去。

墓地围在银装素裹的山峦间,公主殿下柔和的眉眼带着笑意,目视着世子殿下漫步到自己跟前。

他朝他俯首作揖,“冬日祭,贺及冠。凤年,祝愿你从今把定春风笑,且作人间长寿仙。”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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